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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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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3 章

蕭長捷帶著裴景和去了一家她打聽過很地道的蒼蠅小館,名叫馬家鹵肉。

“來兩碗鹵肉面,再上兩道你們的小菜,來壺酒。”隨後蕭長捷看到裴景和,想起他不怎麽喜歡喝酒就補了一句:“再來壺茶和點心。”

蕭長捷三下五除二就把菜點好了,小二也很快地將茶和點心拿了上來。

於是他們二人坐在大堂裏,就著一壺茶慢慢地嘗著這勝州點心。

蕭長捷咬了一口,一股粗糙的紅糖味就湧了上來,再喝了一口茶,北地的茶真是很苦,但就著太甜的點心吃倒剛剛好。

點心和茶都不怎麽可口,因此裴景和嘗了一口就不怎麽動筷子了,只有蕭長捷一個吃得不亦樂乎。

正在吃飯的二人,聽著旁邊的食客們愁眉苦臉的說:“這又要到年底了,那銀子湊不出來,可怎麽辦才好?”

另一人也是附和道:“是啊,我也沒什麽餘錢了……”

蕭長捷往嘴裏塞了一顆花生米,嘎嘣嘎嘣的咬著,然後插嘴問:“都快過年了,老兄怎麽還沒餘錢啊?”

食客氣憤地看了蕭長捷一眼說:“你難道不知道原因?沒錢是我想的嗎?”

“面來了——”小二端著飯菜麻利的上菜,熱騰騰的一碗湯面端了上來。碗裏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鹵肉,以及翠綠的蔥花,琥珀色的湯汁讓人食指大動。

面一上桌,蕭長捷也顧不上和鄰桌的人攀談,她拿起筷子就開始吃,吸溜兩下,一海碗面條就下了肚,吃完面條蕭長捷又呼嚕呼嚕地把湯喝了,喝完放下筷子,打了個飽嗝感嘆說:“爽!再來一碗!”

裴景和一臉震驚地看著她狼吞虎咽,一旁的食客卻對著蕭長捷豎起了大拇指說:“小哥,真能吃!一看就是有福的人。”

蕭長捷哈哈一笑說:“大哥你也來一碗?這鹵肉真的香!再喝點小酒,真是美滋滋。來來來,大哥我給你倒一杯,你嘗嘗這個酒!”

一旁坐的食客是個很樸素的中年漢子,一張臉是飽經風霜的黑,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。但此刻面對蕭長捷的熱絡,那中年漢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,看著蕭長捷遞過來的酒菜,到底是沒推辭。

蕭長捷幹脆轉過身來,側著身子和鄰桌的人面對面,手裏還端著飯,嘴裏嘮著嗑:“大哥,你姓啥啊?是勝州人嗎?我姓林,西邊來的。”

被蕭長捷稱為大哥的男子和他同桌的漢子們善意的笑著說:“林小哥聽口音就不是本地人,我叫王力,在四方鏢局當鏢師,他們都是我的朋友。”

鏢師啊,走南闖北一定知道不少消息。

於是蕭長捷繼續笑著攀談:“王大哥這體格,這肌肉,一看就是武林高手!不像小弟,吃多少都還瘦得和竹竿一樣,風一吹就跑了。我真羨慕王大哥你這麽有男子氣概!我什麽時候能練的像你一樣就好了!”

裴景和聽了這一番天花亂墜的吹捧,不由得感慨蕭長捷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。若是你武功不好,這天下就沒有武功好的人了!你還弱不禁風?死在你刀下的北羌人同意嗎?

那王力聽了蕭長捷的誇獎,也只是憨厚地笑笑,並不往心裏去。蕭長捷趁熱打鐵地問起了她關心的問題,剛才那人說的過冬錢,究竟是什麽?

於是蕭長捷殷勤地倒了幾杯酒給隔壁桌的大哥和他的朋友們,好奇地問道:“老哥,我是外鄉來的,我真不知道過冬要什麽錢?你給我說說唄。”

食客長嘆了一聲說:“外鄉來的,怪不得。你是哪裏人?你那裏的官府不收過冬錢嗎?”

過冬錢?

這是什麽賦稅?朝廷有這個稅收嗎?蕭長捷悄悄地看了一眼裴景和,只見裴景和隱秘地沖著蕭長捷搖了搖頭,示意他也沒聽過。

於是蕭長捷幹脆拎著自己的茶壺,給兩位大哥都倒了一碗,和他們嘮了起來:“大哥你給我說說這個過冬錢是啥唄?我是西邊來的,本來想著來做點小買賣,聽大哥的意思,這買賣不好做?”

大哥驚訝地看了一眼說:“西邊?連過冬錢都不知道,你們是寧州來的吧?”

蕭長捷順著大哥的話說:“是啊,我們從寧州來的。”

大哥感慨道:“都說鎮北王府治下清明,果然如此啊······”

???

蕭長捷問道:“此話何意啊?”

大哥看蕭長捷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,開始為蕭長捷解惑道:“所謂過冬錢,就是各地俗稱的在過年之前給官府交的銀子,因為名目繁多所以大家統稱為過冬錢。這個過冬錢,說是為了無家可歸的乞兒之類的捐的善款,可誰不知道,這個錢最後都被當官的拿走孝敬上官了。”

蕭長捷問道:“為什麽要交這個錢呢?既然不是正兒八經的賦稅,完全可以不交啊!”

大哥嘲諷地說:“你不交,立刻就有衙役拉你去修園林!進去了可就見不到一個全乎人了!”

蕭長捷忍下了一口臟話,面色不好地問:“那這個過冬錢,要交多少?”

大哥嘆了口氣說:“最少要交三百錢。”

三百錢!

一碗陽春面才三錢!三百錢夠一個人吃三四個月飯了!

勝州這幫狗娘養的!真應該割了頭懸在城墻上!

蕭長捷猛灌了一口酒,才將她滿身的怒火壓了下去。可那憤怒仍舊難以消解,她不由地低聲咒罵了一句:“這些貪官汙吏真應該下獄!剝皮實草!”

那大哥聽了這話又笑開了:“小弟,你真是年輕啊。你知道那劉城主為什麽要搜刮這麽多錢?不就是要孝敬上面,他不給錢便坐不穩。給了錢了,誰還能把他拉下來?”

蕭長捷更氣了,咬著牙問:“禦史不管?”

大哥嘆氣說:“怎麽管?這幾年各地死了多少個禦史了?小弟沒聽過嗎?”

這句話問的蕭長捷羞愧難當,從前她一心都在戰場上,其他的事一概都有父王頂著。原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,大周的百姓過的居然是這樣的日子?

可笑她在涼州之戰前還以為大周國富民強,吏治清明,遲早會踏平北羌和西藩,一統天下。

聽了這些話的蕭長捷羞愧地搖頭說:“從前我的心思不在這裏。”

大哥聞言也是感慨道:“這世道……難啊……其實這勝州的劉協還算有良心,大家日子雖然難過些,但到底還能活下去。幽州那邊可真是慘……”

一旁的人也附和道:“是啊,我老家就是幽州的,去年簡直要賣兒賣女了,還好勝州有個親戚能投奔,這才沒餓死。我也不求大富大貴,只想好好的活著,怎麽也這麽難?”

幽州?

蕭長捷連忙追問道:“幽州怎麽了嗎?為何要賣兒賣女?沒聽說幽州受災啊?我這趟還準備去趟幽州呢!聽說幽州百姓手中錢多,應該極為富庶才是!怎麽聽著大哥你的口氣,幽州是窮苦之地,這怎麽和我聽說的不一樣呢?”

大哥嘆了口氣說:“外頭知道的人不多,幽州其實從大前年開始就旱災多了,剛開始的時候人手中有糧,倒還沒出大事,若是來年下場雨,這災也就過去了。可誰知接下來的兩年,幽州都沒怎麽下雨,地裏的莊稼都是癟的,這可苦了幽州的百姓啊,賣兒賣女,異子相食,那慘狀真的是不忍心看啊······”

???

這麽大的事怎麽從來都沒聽說過,她還以為幽州的流民像北境三州一樣,是北羌騎兵造的孽。怎麽聽這口氣,流民之亂已經三年了?

蕭長捷接著問:“幽州不是楊家在管嗎?他們難道沒有放糧嗎?”

大哥冷笑一聲說:“放是放了,可你猜,是什麽時候放的?”

蕭長捷搖了搖頭。

那大哥氣憤地說:“是今年春天才放的糧!旱災都快兩年,餓死的人都快埋不下了才放糧,有什麽用?”

今年春天?

一陣冷風吹過,蕭長捷心裏突然冒上來一個大膽的想法。為何偏偏是今年春天?偏偏是北境都要打仗的時候,幽州卻放了糧。

莫不是,這個時候才有了糧食?

聯系到不同往常的運糧路線,不從隴右糧倉調,卻偏偏從江南調,還走了有春汛的水路!這一切,難道是早就算計好的?

說完這些糟心事,大哥語重心長地勸說蕭長捷:“林老弟,幽州那個地方不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,你能不去還是不去。”隨後他頓了頓才說:“若必須要去,記得小心點楊家,他們是地頭蛇,你別招惹他們,凡事順著他們,要錢掏錢,要人給人。記住了,出門在外,活命最重要。”

蕭長捷沒心沒肺地笑著給王大哥添了一杯酒說:“記住了,記住了。到了幽州,楊家往東,我絕不往西!”

我送他們往西!

蕭長捷已經快要迫不及待地看看這傳說中的幽州楊氏了,若是這楊氏也有什麽心願要許,她可一定要好好送他們一程!

菜上齊了,蕭長捷一個人吃了一整桌飯菜,旁邊的裴景和除了一開始吃了半塊糕點之外,其他的菜他動都沒動。蕭長捷看著這個奢靡的人,嘆氣說:“公子,你若是沒有胃口,就早說嘛!點了這麽多你一口都沒動,真是浪費。”

裴景和直直看著蕭長捷,似乎要從她的臉上看到什麽一樣,突然他笑了,但蕭長捷卻敏銳地覺得裴景和並不開心,甚至非常生氣。

裴景和皮笑肉不笑地說:“你聽了這些人間慘事,還吃的下?”

不是吧大哥?聽兩句你這就吃不下飯了?

蕭長捷無語地說:“那不然呢?你不吃飯流民就有飯吃了?你清醒點吧師兄,就因為世界上遙遠的地方死了幾個未曾某面的人,你就不吃不喝了?人人都和你一樣,這日子還過不過了?”

裴景和深吸一口冷氣,努力不說出什麽不體統的話,但他看見蕭長捷那張臉,就頓時無名火起,於是他起身轉身就走。

蕭長捷無語地拿著筷子大喊:“大哥,不吃了?真走了?”

搞了這一出,蕭長捷也沒有興志再吃了。於是幹脆放下了筷子結賬出門,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。

街前三五個小孩嬉笑打鬧,臉蛋凍地紅撲撲的,身上穿的衣服也打了不少的補丁。但孩子臉上的笑容做不了假,至少此刻他們是真的感覺快樂的。

蕭長捷火速地追上了正在生悶氣的裴景和,算了,大女人不和他們男人一般見識。於是蕭長捷率先服軟,給裴景和找了個臺階下。

蕭長捷想起剛才聽到的話,輕咳了兩聲,轉移了話題小心地說:“既然劉協缺錢給上官送禮,我們又如此高調大入城。想來劉協應該是聽說了李一封是個揮金如土的浪蕩子,這才想邀請我們去赴宴,應該只是求財。所以,你也不用太擔心。”

說完,蕭長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景和的臉色,裴景和一臉寒霜,一言不發。

於是蕭長捷又說:“剛才是我錯了,我不該吃的那麽開心。打今日起,我每天早上都給幽州的難民念往生經行了吧?”

當然,念經是絕不可能自己念的,這種事,手下的小鬼們完全可以代勞。

裴景和什麽都沒說,像是在思考什麽重要的事一樣,神游天外,只有軀殼隨著蕭長捷散步。

蕭長捷嘆息了一聲,也沒打擾他,就安安靜靜地走在他身旁。她也明白,對裴景和這般向往光明的正派君子來說,聽聞世界還有這樣的惡人是何等難受的事。她剛才心情不好,說的話確實也不好聽。

兩人就這般安靜地走了一盞茶的時間,從剛才就一言不發的裴景和才慢慢地說:“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?朝堂汙濁如此,百姓水深火熱,我卻絲毫不知。這全是我身為太傅的錯!”

蕭長捷輕笑了一聲,反問他說:“你會不會也覺得我很沒用?三州盡失,萬人慘死,也是我身為主將的錯啊!”

他們二人的問句都有得到回答,蕭長捷和裴景和就這樣順著長街滿滿踱步,兩人誰都沒說話,也沒有目的,只是這般走著。

走著走著,裴景和突然說:“若無你和你父鎮守北疆,朝廷決沒有這十年的太平。胡人鐵蹄之下,哪裏有我們的容身之處?”

蕭長捷也笑著說:“若無你在中央斡旋,他們行事會更加肆無忌憚,尋常百姓只怕連如今的日子也沒有。”

隨後蕭長捷嘆了口氣說:“九如,我們不過都是凡人,縱使能力大些,可也有做不到的事。盡心做了,無悔就是,過於苛責自己,於事無補。”

裴景和也嘆了口氣說:“希望還能亡羊補牢吧,長贏,你可知,我最近總感覺心下不安。這天下終於還是要變天了嗎?”

蕭長捷在心裏冷笑一聲,這天下變不變她不知道,可有些人她是一定要送他們下去見閻王的。

裴景和也不繞彎子,圖窮匕見一般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話:“郡主,你化名林書陽,所求的到底是什麽?”

蕭長捷吊兒郎當地說:“沒什麽目的,就是你們說我沒文化,我不服氣,單純想考個狀元當當……”

裴景和一聽這糊弄的話就開口道:“蕭長捷!我認真的!你說這些搪塞之辭,是沒拿我當朋友嗎?”

蕭長捷轉身看落後幾步的裴景和,神色平靜,冷靜地說:“我知道。可我也是認真的,你若是還把我當朋友,就別問了。”

裴景和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蕭長捷話中的未盡之意,若是知道了答案,他們之間便連朋友都做不成了。

裴景和沈默了片刻,才退讓一般地說:“至少你答應我,不要變成劉協這樣的人。”

蕭長捷笑了笑說:“我從不為財。”可她真正要做的事,都裴景和而言,也是無法接受和容忍的吧。

裴景和得到了承諾,卻並不高興。從他第一次見到蕭長捷起,他做的每一件事,好像都是在逼蕭長捷脫下偽裝,成為從前與他飛書往來的知己。可他越是這樣,也就越證明了現在的蕭長捷和從前他認識的蕭長捷,判若兩人。

究竟是怎樣的遭遇,才會讓一個人面目全非到此種地步?甚至不惜成為她從前最厭惡的那種人。

莫非······涼州之戰另有隱情?那蕭長捷如今的隱姓埋名,就都有了答案。

裴景和想到如今的朝堂局勢,鎮北王府一蹶不振,北境軍權岌岌可危。若在此時,蕭長捷未死的消息傳了出來,那等待她的必定是回京受審,蕭長寧襲爵便再無可能,甚至還會牽連到已故的鎮北王。

這一切,得利的是誰?猜也能猜到幾分。

若真有幕後黑誰,而蕭長捷知道了這一切,她又會怎樣做?是殺還是放?是進還是退?

像是突然穿過了重重迷霧得到了真相,裴景和按耐住了心中泛起的驚濤駭浪,也學著蕭長捷的樣子平靜地說:“那我們回去吧,逛了許久有些累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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